近日,在青年教师赛课的现场,气氛热烈而紧张。目光扫过教室,一个活泼的男孩格外引人注目,他像充满弹性的弹簧一样,一次又一次高高地弹射而起,那高举的指尖仿佛带着无尽的渴望,几乎要触及天花板。眼前这似曾相识的场景,如同一扇记忆的大门,瞬间将我带回了三十五年前那个充满懵懂与憧憬的初秋。
那时的我,刚刚踏上讲台,怀揣着对教育事业的满腔热忱。在我青涩的认知里,课堂上那此起彼伏、如林般举起的小手,就像无数枚闪耀的勋章,它们象征着我的教学是成功的,代表着学生们对知识的积极汲取。然而,一节公开课,却如同一记重锤,彻底改变了我的教育观念。
那堂公开课讲授的是《草船借箭》。我精心准备了一连串自认为巧妙的问题,满心期待着课堂上的热烈互动。当我自信地抛出问题后,意料之外的死寂却如潮水般迅速蔓延开来。我的心瞬间像陷入溺水般的慌乱,不由自主地一遍又一遍重复提问,试图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。就在万分焦急之时,我不经意间瞥见教室后排有个女孩,身体像含羞草般蜷缩着。她微微颤抖的指尖下,是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,那一行“借天时”的绝妙批注,如同黑暗中突然闪烁的微光,刺痛了我的双眼,也震撼了我的内心。
课后,德高望重的老校长找到我,他轻轻叩击着教案,目光深邃而温和地说:“要学会看见思维的暗河在那些沉默的角落奔腾涌动,这才是教育真正的功夫啊。”老校长的话语,如同一颗智慧的种子,在我心中悄然种下。
从那以后,我的教案里便精心“种下”了“静默时刻”。每堂课提问之后,我会留出三分钟的留白时间,就如同在学生们的思维天地里铺展开一张纯净的宣纸,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思索、去沉淀。思维导图也逐渐代替了以往的即兴发言,学生们可以更为系统、深入地梳理自己的想法。教室的黑板角落,还开辟出一片独特的“思维漂流墙”,供学生们随时留下自己闪烁的思维火花。
在讲授《月光曲》的课堂上,静默时刻里,学生们沉浸在音乐与文字交融的美好意境中。当我穿梭于课桌之间,偶然间看到小雨在笔记本上写下这样饱含诗意的句子:“贝多芬的琴键是凝固的月光,盲姑娘的眼睛是流淌的星河。”那一刻,我心头微微一颤,仿佛有一道灵光闪过。我忽然深刻地领悟到,教育或许本就该像酿酒一样,无法一蹴而就,而需在黑暗中耐心地静候,等待那醇厚的芬芳在时光中慢慢绽放。
在《田忌赛马》的课堂上,教育心理学中的“等待时间”法则得到了生动的诠释。我刻意延长了静默的时长,当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,教室里安静得只听得见轻微的呼吸声,一直持续到第 9 秒。突然,明浩“嚯”地一下站起,洪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:“孙膑用的是数学置换法!”眼前的这个男孩,平日里总是在课堂上默默无声,面对举手发言的浪潮,他如同被淹没其中的礁石,鲜少有被注意到的时候。然而,此刻他却凭借独特的空间思维,解开了这道千古困局。教室里顿时响起如惊雷般炸响的掌声,那热烈的声响,仿佛是对每一个在静默中思索的灵魂的礼赞。在这如潮的掌声里,我仿佛听见苏霍姆林斯基在时光的深处轻声低语:教育的艺术,本质上就是唤醒那沉睡在每个学生心底的火山啊。
如今,在课程改革的深水区艰难穿行,我时常会想起陶行知先生 “静默如雷” 的箴言。在某个被梧桐飞絮轻轻萦绕的清晨,阳光轻柔地洒落在教室里。我静静地伫立在讲台边,聆听着沙沙的书写声渐渐地弥漫在整个空间。那声音,如同一曲美妙的乐章,我分明听见了思维在悄然拔节、在舒展生长。那是一个个灵魂在静静思索中蜕变、成长的声音,比起以往那些喧闹的举手抢答,这声音更加纯粹,更加动听。仿佛是大自然最精妙的旋律,诉说着教育最本真的理想。
(撰稿:蒋龙友)